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或說「貞吉悔亡,憧憧往來,朋從爾思」,云:「一往一來,皆感應之常理也。加憧憧焉,則私矣。此以私感,彼以私應,所謂『朋從爾思』,非有感必通之道矣。」先生然之。又問:「『往來』,是心中憧憧然往來,猶言往來於懷否?」曰:「非也。下文分明說『日往則月來,月往則日來』;『寒往則暑來,暑往則寒來』,安得為心中之往來?伊川說微倒了,所以致人疑。一往一來,感應之常理也,自然如此。」又問:「是憧憧於往來之間否?」曰:「亦非也。這箇只是對那日往則月來底說。那箇是自然之往來,此憧憧者是加私意,不好底往來。『憧憧』,只是加一箇忙迫底心,不能順自然之理,猶言『助長』、『正心』,與計獲相似。方往時,又便要來;方來時,又便要往,只是一箇忙。」又曰:「方做去時是往,後面來底是來。如人耕種,下種是往,少間禾生是來。」問:「『憧憧往來』,如霸者,以私心感人,便要人應。自然往來,如王者,我感之也,無心而感;其應我也,無心而應,周遍公溥,無所私係。是如此否?」曰:「也是如此。」又問:「此以私而感;恐彼之應者非以私而應,只是應之者有限量否?」曰:「也是以私而應。如自家以私惠及人,少間被我之惠者則以我為恩,不被我之惠者則不以我為恩矣。王者之感,如云:『王用三驅失前禽。』去者不以為恩,獲者不以為怨,如此方是公正無私心。」又問:「『天下何思何慮』?人固不能無思慮,只是不可加私心欲其如此否?」曰:「也不曾教人不得思慮,只是道理自然如此。感應之理,本不消思慮。空費思量,空費計較,空費安排,都是枉了,無益於事,只順其自然而已。」因問:「某人在位,當日之失便是如此,不能公平其心,『翕,受敷施』。每廣坐中見有這邊人,即加敬與語,其他皆不顧;以至差遣之屬,亦有所偏重,此其所以收怨而召禍也。」曰:「這事便是難說。今只是以成敗論人,不知當日事勢有難處者。若論大勢,則九分九釐,須還時節。或其人見識之深淺,力量之廣狹,病卻在此。以此而論,卻不是。前輩有云:『牢籠之事,吾不為也。』若必欲人人面分上說一般話,或慮其人不好,他日或為吾患,遂委曲牢籠之,此卻是憧憧往來之心。與人說話,或偶然與這人話未終,因而不暇及其他,如何逐人面分問勞他得!李文靖為相,嚴毅端重,每見人不交一談。或有諫之者,公曰:『吾見豪俊跅弛之士,其議論尚不足以起發人意。今所謂通家子弟,每見我,語言進退之間,尚周章失措。此等有何識見,而足與語,徒亂人意耳!』王文正李文穆皆如此,不害為賢相,豈必人人皆與之語耶?宰相只是一箇進賢退不肖,若著一毫私心便不得。前輩嘗言:『做宰相只要辦一片心,辦一雙眼。心公則能進賢退不肖,眼明則能識得那箇是賢,那箇是不肖。』此兩言說盡做宰相之道。只怕其所好者未必真賢,其所惡者未必真不肖耳。若真箇知得,更何用牢籠!且天下之大,人才之眾,可人人牢籠之耶?」或問:「如一樣小人,涉歷既多,又未有過失,自家明知其不肖,將安所措之?」曰:「只恐居其位不久。若久,少間此等小人自然退聽,不容他出來也。今之為相者,朝夕疲精神於應接書簡之間,更何暇理會國事!世俗之論,遂以此為相業。然只是牢籠人住在那裏,今日一見,明日一請,或住半年、周歲,或住數月,必不得已而後與之。其人亦以為宰相之顧我厚,令我得好差遣而去。賢愚同滯,舉世以為當然。有一人焉,略欲分別善惡,杜絕干請,分諸闕於部中,己得以免應接之煩,稍留心國事,則人爭非之矣!且以當日所用之才觀之,固未能皆賢,然比之今日為如何?今日之謗議者,皆昔之遭擯棄之人也。其論固何足信!此下逸兩句。若牢籠得一人,則所謂小人者,豈止此一人!與一人,則千百皆怨矣。且吾欲牢籠之,能保其終不畔己否?已往之事,可以鑒矣。如公之言,卻是憧憧往來之心也。其人之失處,卻不在此,卻是他未能真知賢不肖之分耳。」或曰:「如某人者,也有文采,也廉潔,豈可棄之耶?」曰:「公欲取賢才耶?取文采耶?且其廉,一己之事耳,何足以救其利口覆邦家之禍哉?今世之人,見識一例低矮,所論皆卑。某嘗說,須是盡吐瀉出那肚裏許多鏖糟惡濁底見識,方略有進處。譬如人病傷寒,在上則吐,在下則瀉,如此方得病除。」或曰:「近日諸公多有為持平之說者,如何?」曰:「所謂近時惡濁之論此是也,不成議!論某嘗說,此所謂平者,乃大不平也,不知怎生平得。」僩問:「胡文定說,元祐某人建議,欲為調停之說者云:『但能內君子而外小人,天下自治,何必深治之哉?』此能體天理人欲者也。此語亦似持平之論,如何?」曰:「文定未必有此論。然小人亦有數般樣,若一樣可用底,也須用。或有事勢危急,翻轉後,其禍不測。或只得隱忍,權以濟一時之急耳,然終非常法也。明道當初之意便是如此,欲使諸公用熙豐執政之人,與之共事,令變熙豐之法。或他日事翻,則其罪不獨在我。他正是要使術,然亦拙謀。諺所謂『掩目捕雀』,我卻不見雀,不知雀卻看見我。你欲以此術制他,不知他之術更高你在。所以後來溫公留章子厚,欲與之共變新法,卒至簾前悖詈,得罪而去。章忿叫曰:『他日不能陪相公喫劍得!』便至如此,無可平之理,盡是拙謀。某嘗說,今世之士,所謂巧者,是大拙,無有能以巧而濟者,都是枉了,空費心力。只有一箇公平正大行將去,其濟不濟,天也。古人間有如此用術而成者,都是偶然,不是他有意智。要之,都不消如此,決定無益。張子房號為有意智者,以今觀之,可謂甚疏。如勸帝與項羽和而反兵伐之,此成甚意智!只是他命好,使一番了,第二番又被他使得勝。」又曰:「古人做得成者,不是他有智,只是偶然。只有一箇『正其誼不謀其利,明其道不計其功』。其他費心費力,用智用數,牢籠計較,都不濟事,都是枉了。」又曰:「本朝以前,宰相見百官,皆以班見。國忌拈香歸來,回班以見。宰相見時有刻數,不知過幾刻,便喝『相公尊重』!用屏風攔斷。也是省事,攔截了幾多干請私曲底事。某舊見陳魏公湯進之為相時,那時猶無甚人相見,每見不過五六人,十數人,他也隨官之崇卑做兩番請。今則不勝其多,為宰相者每日只了得應接,更無心理會國事。如此者謂之有相業有精神。秦會之也是會做,嚴毅尊重,不妄發一談。其答人書,只是數字。今宰相答人書,凛地委曲詳盡,人皆翕然稱之。只是不曾見已前事,只見後來習俗,遂以為例。其有不然者,便群起非之矣!溫公作相日,有一客位榜,分作三項云:『訪及諸君,若睹朝政闕遺,庶民疾苦,欲進忠言,請以奏牘聞於朝廷,某得與同僚商議,擇可行者取旨行之。若但以私書寵喻,終無所益。若光身有過失,欲賜規正,則可以通書簡,分付吏人傳入,光得內自省訟,佩服改行。至於理會官職差遣,理雪罪名,凡于身計,並請一面進狀,光得與朝省眾官公議施行。若在私第垂訪,不請語及。』此皆前輩做處。」又曰:「伊川云:『祢俗雷同,不喚做「隨時」;惟嚴毅特立,乃「隨時」也。』而今人見識低,只是祢流俗之論,流俗之論便以為是,是可歎也!公們只是見那向時不得差遣底人說他,自是怨他;若教公去做看,方見得難。且如有兩人焉,自家平日以一人為賢,一人為不肖。若自家執政,定不肯捨其賢而舉其不肖,定是舉其賢而捨其不肖。若舉此一人,則彼一人怨,必矣,如何盡要他說好得!只怕自家自認不破,賢者卻以為不肖,不肖者卻以為賢,如此則乖。若認得定,何害?又有一樣人底,半間不界,可進可退,自家卻以此為賢,以彼為不肖,此尤難認,便是難。」又曰:「『舜有大功二十』,『以其舉十六相而去四凶也』。若如公言,卻是舜有大罪二十矣!」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