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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inese Text Project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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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瓶梅

[Ming] 1590-1610 Library Resources

西門慶熱結十弟兄 武二郎冷遇親哥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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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 西門慶熱... :
到後來情濃事露,甚而鬥狠殺傷,性命不保,妻孥難顧,事業灰。就如那石季倫潑天豪富,為綠珠命喪囹圄;楚霸王氣概拔山,因虞姬頭懸垓下。真所謂:「生我之門死我戶,看得破時忍不過」。這樣人豈不是受那色的利害處!

8 西門慶熱... :
話說大宋徽宗皇帝政和年間,山東省東平府清河縣中,有一個風流子弟,生得狀貌魁梧,性情瀟灑,饒有幾貫家資,年紀二十六七。這人複姓西門,單諱一個慶字。他父親西門達,原走川廣販藥材,就在這清河縣前開著一個大大的生藥鋪。現住著門面五間到底七進的房子。家中呼奴使婢,騾馬群,雖算不得十分富貴,卻也是清河縣中一個殷實的人家。只為這西門達員外夫婦去世的早,單生這個兒子卻又百般愛惜,聽其所為,所以這人不甚讀書,終日閒遊浪蕩。一自父母亡後,專一在外眠花宿柳,惹草招風,學得些好拳棒,又會賭博,雙陸象棋,抹牌道字,無不通曉。結識的朋友,也都是些幫閒抹嘴,不守本分的人。第一個最相契的,姓應名伯爵,表字光侯,原是開綢緞鋪應員外的第二個兒子,落了本錢,跌落下來,專在本司三院幫嫖貼食,因此人都起他一個渾名叫做應花子。又會一腿好氣毬,雙陸棋子,件件皆通。第二個姓謝名希大,字子純,乃清河衛千戶官兒應襲子孫,自幼父母雙亡,遊手好閒,把前程丟了,亦是幫閒勤兒,會一手好琵琶。自這兩個與西門慶甚合得來。其餘還有幾個,都是些破落戶,沒名器的。一個叫做祝實念,表字貢誠。一個叫做孫天化,表字伯修,綽號孫寡嘴。一個叫做吳典恩,乃是本縣陰陽生,因事革退,專一在縣前與官吏保債,以此與西門慶往來。還有一個雲參將的兄弟叫做雲理守,字非去。一個叫做常峙節,表字堅初。一個叫做卜志道。一個叫做白賚光,表字光湯。說這白賚光,眾人中也有道他名字取的不好聽的,他卻自己解說道:「不然我也改了,只為當初取名的時節,原是一個門館先生,說我姓白,當初有一個什麼故事,是白魚躍入武王舟。又說有兩句書是『周有大賚,於湯有光」,取這個意思,所以表字就叫做光湯。我因他有這段故事,也便不改了。」說這一干共十數人,見西門慶手裡有錢,又撒漫肯使,所以都亂撮哄著他耍錢飲酒,嫖賭齊行。正是:
把盞銜杯意氣深,兄兄弟弟抑何親。一朝平地風波起,此際相交才見心。

11 西門慶熱... :
正說著話,只見一個小廝兒,生得眉清目秀,伶俐乖覺,原是西門慶貼身伏侍的,喚名玳安兒,走到面前來說:「應二叔和謝大叔在外見爹說話哩。」西門慶道:「我正說他,他卻兩個就來了。」一面走到廳上來,只見應伯爵頭上戴一頂新盔的玄羅帽兒,身上穿一件半新不舊的天青夾縐紗褶子,腳下絲鞋淨襪,坐在上首。下首坐的,便是姓謝的謝希大。見西門慶出來,一齊立起身來,邊忙作揖道:「哥在家,連日少看。」西門慶讓他坐下,一面喚茶來吃,說道:「你們好人兒,這幾日我心裡不耐煩,不出來走跳,你們通不來傍個影兒。」伯爵向希大道:「何如?我說哥哥要說哩。」因對西門慶道:「哥,你怪的是。連咱自也不知道日忙些什麼!自咱們這兩隻腳,還趕不上一張嘴哩。」西門慶因問道:「你這兩日在那裡來?」伯爵道:「昨日在院中李家瞧了個孩子兒,就是哥這邊二嫂子的侄女兒桂卿的妹子,叫做桂姐兒。幾時兒不見他,就出落的好不標緻了。到明日人的時候,還不知怎的樣好哩!昨日他媽再三向我說:『二爹,千萬尋個好子弟梳籠他。』敢怕明日還是哥的貨兒哩。」西門慶道:「有這等事!等咱空閒了去瞧瞧。」謝希大接過來道:「哥不信,委的生得十分顏色。」西門慶道:「昨日便在他家,前幾日卻在那裡去來?」伯爵道:「便是前日卜志道兄弟死了,咱在他家幫著亂了幾日,發送他出門。他嫂子再三向我說,叫我拜上哥,承哥這裡送了香楮奠禮去,因他沒有寬轉地方兒,晚夕又沒甚好酒席,不好請哥坐的,甚是過不意去。」西門慶道:「便是我聞得他不好得沒多日子,就這等死了。我前日承他送我一把真金川扇兒,我正要拿甚答謝答謝,不想他又作了故人!」

15 西門慶熱... :
西門慶才打發花家小廝出門,只見應伯爵家應寶夾著個拜匣,玳安兒引他進來見了,磕了頭,說道:「俺爹糾了眾爹們分資,叫小的送來,爹請收了。」西門慶取出來看,共總八封,也不拆看,都交與月娘,道:「你收了,到明日上廟,好湊著買東西。」說畢,打發應寶去了。立起身到那邊看卓二姐。剛走到坐下,只見玉簫走來,說道:「娘請爹說話哩。」西門慶道:「怎的起先不說來?」隨即又到上房,看見月娘攤著些紙包在面前,指著笑道:「你看這些分子,止有應二的是一錢二分八銀子,其餘也有三分的,也有五分的,都是些紅的黃的,倒象金子一般。咱家也曾沒見這銀子來,收他的也污個名,不如掠還他罷。」西門慶道:「你也耐煩,丟著罷,咱多的也包補,在乎這些!」說著一直往前去了。

17 西門慶熱... :
須臾,過了初二,次日初三早,西門慶起來梳洗畢,叫玳安兒:「你去請花二爹,到咱這裡吃早飯,一同好上廟去。一發到應二叔家,叫他催催眾人。」玳安應諾去,剛請花子虛到來,只見應伯爵和一班兄弟也來了,卻正是前頭所說的這幾個人。為頭的便是應伯爵,謝希大、孫天化、祝念實、吳典恩、雲理守、常峙節、白賚光,連西門慶、花子虛共十個。進門來一齊籮圈作了一個揖。伯爵道:「咱時候好去了。」西門慶道:「也等吃了早飯著。」便叫:「拿茶來。」一面叫:「看菜兒。」須臾,吃畢早飯,西門慶換了一身衣服,打選衣帽光鮮,一齊徑往玉皇廟來。

20 西門慶熱... :
上面三間敞廳,卻是吳道官朝夕做作功課的所在。當日鋪設甚是齊整,上面掛的是昊天金闕玉皇上帝,兩邊列著的紫府星官,側首掛著便是馬、趙、溫、關四大元帥。當下吳道官卻又在經堂外躬身迎接。西門慶一起人進入裡邊,獻茶已罷,眾人都起身,四圍觀看。白賚光攜著常峙節手兒,從左邊看將過來,一到馬元帥面前,見這元帥威風凜凜,相貌堂堂,面上畫著三隻眼睛,便叫常峙節道:「哥,這卻是怎的說?如今世界,開隻眼閉隻眼兒便好,還經得多出隻眼睛看人破綻哩!」應伯爵聽見,走過來道:「呆兄弟,他多隻眼兒看你倒不好麼?」眾人笑了。常峙節便指著下首溫元帥道:「二哥,這個通身藍的,卻也古怪,敢怕是盧杞的祖宗。」伯爵笑著猛叫道:「吳先生你過來,我與你說個笑話兒。」那吳道官真個走過來聽他。伯爵道:「一個道家死去,見了閻王,閻王問道:『你是什麼人?』道者說:『是道士。』閻王叫判官查他,果系道士,且無罪孽。這等放他還魂。只見道士轉來,路上遇著一個染房中的博士,原認得的,那博士問道:『師父,怎生得轉來?』道者說:『我是道士,所以放我轉來。』那博士記了,見閻王時也說是道士。那閻王叫查他身上,只見伸出兩隻手來是藍的,問其何故。那博士打著宣科的聲音道:『曾與溫元帥搔胞。』」說的眾人大笑。一面又轉過右首來,見下首供著個紅臉的卻是關帝。上首又是一個黑面的是趙元壇元帥,身邊畫著一個大老虎。白賚光指著道:「哥,你看這老虎,難道是吃素的,隨著人不妨事麼?」伯爵笑道:「你不知,這老虎是他一個親隨的伴當兒哩。」謝希大聽得走過來,伸出舌頭道:「這等一個伴當隨著,我一刻也不的。我不怕他要吃我麼?」伯爵笑著向西門慶道:「這等虧他怎地過來!」西門慶道:「卻怎的說?」伯爵道:「子純一個要吃他的伴當隨不的,似我們這等七八個要吃你的隨你,卻不嚇死了你罷了。」說著,一齊正大笑時,吳道官走過來,說道:「官人們講這老虎,只俺這清河縣,這兩日好不受這老虎的虧!往來的人也不知吃了多少,就是獵戶,也害死了十來人。」西門慶問道:「是怎的來?」吳道官道:「官人們還不知道。不然我也不曉的,只因日前一個小徒,到滄州橫海郡柴大官人那裡去化些錢糧,整整住了五七日,才得過來。俺這清河縣近著滄州路上,有一條景陽岡,岡上新近出了一個弔睛白額老虎,時常出來吃人。客商過往,好生難走,必須要群結夥而過。如今縣裡現出著五十兩賞錢,要拿他,白拿不得。可憐這些獵戶,不知吃了多少限棒哩!」白賚光跳起來道:「咱今日結拜了,明日就去拿他,也得些銀子使。」西門慶道:「你性命不值錢麼?」白賚光笑道:「有了銀子,要性命怎的!」眾人齊笑起來。應伯爵道:「我再說個笑話你們聽:一個人被虎銜了,他兒子要救他,拿刀去殺那虎。這人在虎口裡叫道:『兒子,你省可而的砍,怕砍壞了虎皮。』」說著眾人哈哈大笑。

31 西門慶熱... :
卻說這張大戶有萬貫家財,百間房屋,年約六旬之上,身邊寸男尺女皆無。媽媽餘氏,主家嚴厲,房中並無清秀使女。只因大戶時常拍胸嘆氣道:「我許大年紀,又無兒女,雖有幾貫家財,終何大用。」媽媽道:「既然如此說,我叫媒人替你買兩個使女,早晚習學彈唱,服侍你便了。」大戶聽了大喜,謝了媽媽。過了幾時,媽媽果然叫媒人來,與大戶買了兩個使女,一個叫做潘金蓮,一個喚做白玉蓮。玉蓮年方二八,樂戶人家出身,生得白凈小巧。這潘金蓮卻是南門外潘裁的女兒,排行六姐。因他自幼生得有些姿色,纏得一雙好小腳兒,所以就叫金蓮。他父親死了,做娘的度日不過,從九歲賣在王招宣府里,習學彈唱,閑常又教他讀書寫字。他本性機變伶俐,不過十二三,就會描眉畫眼,傅粉施朱,品竹彈絲,女工針指,知書識字,梳一個纏髻兒,著一件扣身衫子,做張做致,喬模喬樣。到十五歲的時節,王招宣死了,潘媽媽爭將出來,三十兩銀子轉賣於張大戶家,與玉蓮同時進門。大戶教他習學彈唱,金蓮原自會的,甚是省力。金蓮學琵琶,玉蓮學箏,這兩個同房歇臥。主家婆餘氏初時甚是抬舉二人,與他金銀首飾裝束身子。後日不料白玉蓮死了,止落下金蓮一人,長一十八歲,出落的臉襯桃花,眉彎新月。張大戶每要收他,只礙主家婆厲害,不得到手。一日主家婆鄰家赴席不在,大戶暗把金蓮喚至房中,遂收用了。正是:
莫訝天台相見晚,劉郎還是老劉郎。

37 西門慶熱... :
說話中間,武大下樓買酒菜去了,丟下婦人,獨自在樓上陪武鬆坐地。看了武鬆身材凜凜,相貌堂堂,又想他打死了那大蟲,畢竟有千百斤氣力。口中不說,心下思量道:「一母所生的兄弟,怎生我家那身不滿尺的丁樹,三分似人七分似鬼,奴那世里遭瘟撞著他來!如今看起武鬆這般人壯健,何不叫他搬來我家住?想這段姻緣卻在這裡了。」於是一面堆下笑來,問道:「叔叔你如今在那裡居住?每日飯食誰人整理?」武鬆道:「武二新充了都頭,逐日答應上司,別處住不方便,胡亂在縣前尋了個下處,每日撥兩個土兵伏侍做飯。」婦人道:「叔叔何不搬來家裡住?省的在縣前土兵服侍做飯腌臢。一家裡住,早晚要些湯水吃時,也方便些。就是奴家親自安排與叔叔吃,也乾凈。」武鬆道:「深謝嫂嫂。」婦人又道:「莫不別處有嬸嬸?可請來廝會。」武鬆道:「武二並不曾婚娶。」婦人道:「叔叔青春多少?」武鬆道:「虛度二十八歲。」婦人道:「原來叔叔倒長奴三歲。叔叔今番從那裡來?」武鬆道:「在滄州住了一年有餘,只想哥哥在舊房居住,不道移在這裡。」婦人道:「一言難盡。自從嫁得你哥哥,吃他忒善了,被人欺負,才到這裡來。若是叔叔這般雄壯,誰敢道個不字!」武鬆道:「家兄從來本分,不似武鬆撒潑。」婦人笑道:「怎的顛倒說!常言:人無剛強,安身不長。奴家平生性快,看不上那三打不回頭,四打和身轉的」武鬆道:「家兄不惹禍,免得嫂嫂憂心。」二人在樓上一遞一句的說。有詩為證:
叔嫂萍蹤得偶逢,嬌嬈偏逞秀儀容。私心便欲歡會,暗把邪言釣武松。

俏潘娘簾下勾情 老王婆茶坊說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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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 俏潘娘簾... :
當日這雪下到一更時分,卻早銀妝世界,玉碾乾坤。次日武鬆去縣裡畫卯,直到日中未歸。武大被婦人早趕出去做買賣,央及間壁王婆買了些酒肉,去武鬆房裡簇了一盆炭火。心裡自想道:「我今日著實撩鬥他他一撩鬥,不怕他不動情。」那婦人獨自冷冷清清立在簾兒下,望見武鬆正在雪裡,踏著那亂瓊碎玉歸來。婦人推起帘子,迎著笑道:「叔叔寒冷?」武鬆道:「感謝嫂嫂掛心。」入得門來,便把氈笠兒除將下來。那婦人將手去接,武鬆道:「不勞嫂嫂生受。」自把雪來拂了,掛在壁子上。隨即解了纏帶,脫了身上鸚哥綠紵絲衲襖,入房內。那婦人便道:「奴等了一早晨,叔叔怎的不歸來吃早飯?」武鬆道:「早間有一相識請我吃飯,卻才又有作杯,我不耐煩,一直走到家來。」婦人道:「既恁的,請叔叔向火。」武鬆道:「正好。」便脫了油靴,換了一雙襪子,穿了暖鞋,掇條凳子,自近火盆邊坐地。那婦人早令迎兒把前門上了閂,後門也關了。卻搬些煮熟菜蔬入房裡來,擺在桌子上。武鬆問道:「哥哥那裡去了?」婦人道:「你哥哥出去買賣未回,我和叔叔自吃三杯。」武鬆道:「一發等哥來家吃也不遲。」婦人道:「那裡等的他!」說猶未了,只見迎兒小女早暖了一註酒來。武鬆道:「又教嫂嫂費心。」婦人也掇一條凳子,近火邊坐了。桌上擺著杯盤,婦人拿盞酒擎在手裡,看著武鬆道:「叔叔滿飲此杯。」武鬆接過酒去,一飲而盡。那婦人又篩一杯酒來,說道:「天氣寒冷,叔叔飲過雙的盞兒。」武鬆道:「嫂嫂自請。」接來又一飲而盡。武鬆卻篩一杯酒,遞與婦人。婦人接過酒來呷了,卻拿註子再斟酒放在武鬆面前。那婦人一徑將酥胸微露,雲鬟半裸,臉上堆下笑來,說道:「我聽得人說,叔叔在縣前街上養著個唱的,有這話麼?」武鬆道:「嫂嫂休聽別人胡說,我武二從來不是這等人。」婦人道:「我不信!只怕叔叔口頭不似心頭。」武鬆道:「嫂嫂不信時,只問哥哥就是了。」婦人道:「啊呀,你休說他,那裡曉得甚麼?如在醉生夢死一般!他若知道時,不賣炊餅了。叔叔且請杯。」連篩了三四杯飲過。那婦人也有三杯酒落肚,哄動春心,那裡按納得住。欲心如火,只把閑話來說。武鬆也知了八九分,自己只把頭來低了,卻不來兜攬。婦人起身去燙酒。武鬆自在房內卻拿火箸簇火。婦人良久暖了一註子酒來,到房裡,一隻手拿著註子,一隻手便去武鬆肩上只一捏,說道:「叔叔只穿這些衣裳,不寒冷麼?」武鬆已有五七分不自在,也不理他。婦人見他不應,匹手就來奪火箸,口裡道:「叔叔你不會簇火,我與你撥火。只要一似火盆來熱便好。」武鬆有八九分焦燥,只不做聲。這婦人也不看武鬆焦燥,便丟下火箸,卻篩一杯酒來,自呷了一口,剩下半盞酒,看著武鬆道:「你若有心,吃我這半盞兒殘酒。」武鬆匹手奪過來,潑在地下說道:「嫂嫂不要恁的不識羞恥!」把手只一推,爭些兒把婦人推了一交。武鬆睜起眼來說道:「武二是個頂天立地噙齒戴發的男子漢,不是那等敗壞風俗傷人倫的豬狗!嫂嫂休要這般不識羞恥,為此等的勾當,倘有風吹草動,我武二眼裡認的是嫂嫂,拳頭卻不認的是嫂嫂!」婦人吃他幾句搶得通紅了麵皮,便叫迎兒收拾了碟盞傢伙,口裡說道:「我自作耍子,不直得便當真起來。好不識人敬!」收了傢伙,自往廚下去了。正是:
落花有意隨流水,流水無情戀落花。

11 俏潘娘簾... :
白駒過隙,日月如梭,才見梅開臘底,又早天氣回陽。一日,三月春光明媚時分,金蓮打扮光鮮,單等武大出門,就在門前簾下站立。約莫將及他歸來時分,便下了帘子,自去房內坐的。一日也是合當有事,卻有一個人從帘子下走過來。自古沒巧不話,姻緣合當湊著。婦人正手裡拿著叉竿放帘子,忽被一陣風將叉竿颳倒,婦人手擎不牢,不端不正卻打在那人頭上。婦人便慌忙陪笑,把眼看那人,也有二十五六年紀,生得十分浮浪。頭上戴著纓子帽兒,金鈴瓏簪兒,金井玉欄桿圈兒;長腰才,身穿綠羅褶兒;腳下細結底陳橋鞋兒,清水布襪兒;手裡搖著灑金川扇兒,越顯出張生般龐兒,潘安的貌兒。可意的人兒,風風流流從帘子下丟與個眼色兒。這個人被叉竿打在頭上,便立住了腳,待要發作時,回過臉來看,卻不想是個美貌妖嬈的婦人。但見他黑鬒鬒賽鴉鴒的鬢兒,翠彎彎的新月的眉兒,香噴噴櫻桃口兒,直隆隆瓊瑤鼻兒,粉濃濃紅艷腮兒,嬌滴滴銀盆臉兒,輕裊裊花朵身兒,玉纖纖蔥枝手兒,一捻捻楊柳腰兒,軟濃濃粉白肚兒,窄星星尖翹腳兒,肉奶奶胸兒,白生生腿兒,更有一件緊揪揪、白鮮鮮、黑裀裀,正不知是甚麼東西。觀不盡這婦人容貌。且看他怎生打扮?但見:
頭上戴著黑油油頭髮鬏髻,一逕里縶出香雲,周圍小簪兒齊插。斜戴一朵並頭花,排草梳兒後押。難描畫,柳葉眉襯著兩朵桃花。玲瓏墜兒最堪誇,露來酥玉胸無價。毛青布大袖衫兒,又短襯湘裙碾絹紗。通花汗巾兒袖口兒邊搭剌。香袋兒身邊低掛。抹胸兒重重紐扣香喉下。往下看尖翹翹金蓮小腳,雲頭巧緝山鴉。鞋兒白綾高底,步香塵偏襯登踏。紅紗膝褲扣鶯花,行坐處風吹裙跨。口兒里常噴出異香蘭麝,櫻桃口笑臉生花。人見了魂飛魄喪,賣弄殺俏冤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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