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 | ●卷五 |
2 | ○王止仲 |
3 | 先叔祖父母李氏,乃蓍澤趙氏之甥,嘗言其外祖澤民,富而禮賢,聘王行止仲為西賓,奉養無不至,命廚人每食必具一單詣先生求判,方敢進食。行雅喜啖蛙,雖隆冬,非蛙不食。澤民以蟄物不忍,命數日一進,行曰:「醴酒不設,可以去矣。」遂行。其友勸之曰:「賓主盡東南之美,何忍遽然耶!」行曰:「寧能鬱鬱久居于此!」又問曰:「今則何之?」行曰:「往金陵耳。」時太祖造邦,法制嚴峻,友復堅阻之。行大聲曰:「虎穴中好歇息。」迤邐至京,久無知者。偶舍於藍都督府之傍,藍有家人子肄業于行,每歸,藍取其學課以觀,重加稱賞。一日,召行見,行以為奇遇。所談皆韜略,無一語及文業。藍曰:「先生文武才也,何見之晚也!」因徒置府中,以師事之。不久,藍以謀反見執,或勸行曰:「可行矣。」行曰:「臨難無苟免。」亦被執。刑官無以入其罪,命刑供狀。行曰:「行本一介書生,蒙大將軍禮遇甚厚,今將舉事,焉敢不從。」遂以同謀被誅。亦迂士也。祖母有畫數卷,皆行題志,懼黨錮之禍,以「行」字中增三點作「衍」字,遂失其真,今亦不存矣。 |
4 | ○沈通理繡鞋詩 |
5 | 昆山沈愚,字通理,為人風流醞藉,與從父玉澗先生為詩酒之交。每至餘家,必觴詠數日而去。其詩皆清麗微婉,《樂府》猶高,有《吳宮詞》諸篇,往往膾炙人口。又有《續香奩》四卷,蓋仿韓致光之作。留于餘者,數年後,被其累索,遂還之,今皆忘矣。止記《繡鞋》一首,曰:「幾日深閨繡得成,著來便覺可人情。一彎暖玉凌波小,兩瓣秋蓮落地輕;南陌踏青春有跡,西廂待月夜無聲。看花又濕蒼苔露,曬向窗前趁晚晴。」通理,乃宣德間金陵十才子中一人也。 |
6 | ○剪燈新話 |
7 | 《剪燈新話》,固非可傳之書,亦非瞿宗吉所作。廉夫楊先生,阻雪於錢塘西湖之富氏,不兩宵而成。富乃文忠之後也。後宗吉偶得其稿,竄入三篇,遂終竊其名。此周伯器之言,得之審者。 |
8 | ○周伯器 |
9 | 嘉禾周先生鼎,字伯器。庚子歲,留餘家者三月,時年八十,精神不衰。作詩文三十餘篇,追尋舊文四卷,細書楷正,少年莫能及。稍暇,則談國初忠義有所不載者,亹亹忘倦,尤喜談兵。蓋正統間,曾佐金尚書濂平福建,與有謀績,故喜為人言。其後在家,手抄兩《漢書》,就校其誤。余聞之,疑其非老者事。果畢西漢,數日而卒,乃己巳歲也。先生平昔作文不起草,頃刻千言,屢出奇怪,頗以文自負。今吳中諸公評其所作,謂詩過于文云。伯器,見楊君謙《蘇談》。 |
10 | ○施先生 |
11 | 施煥伯先生文顯,純明謹厚,清瘦挺立。士大夫相見,皆稱先生而不字。自少博極經書,以《易》教授吳中及遠方了弟之集其門者,常有數十人。屢卻贄,見貧者或反資之。其所造就甚多,且有恩焉。嘗因夫人之葬,士子送者塞路。校官嘆之曰:「施先生門人侈於癢序矣。」年五十餘,始得許州別駕,非其志也。 |
12 | ○祝希哲作文 |
13 | 希哲作文,雜處眾賓之間,嘩笑譚辨,飲射博弈,未嘗少異。操觚而求者,戶外之廳常滿。不見其有沉思默構之態,連揮數篇,書必異體。文出豐縟精潔,隱顯抑揚,變化樞機,神鬼莫測,而卒皆歸於正道,真高出古人者也。自著有《蠶衣》、《浮物》、《心影》、《吳材小纂》、《南游錄》等書,共佰餘卷。所尊而援引者《五經》、孔氏:所喜者左氏、莊生、班、馬數子而已。下視歐、曾諸公,蔑然也。余聞評之曰:「秦、漢之文,濂、洛之理。」自謂頗當。希哲方二十九歲,他日庸可量乎! |
14 | ○元敬乞米詩 |
15 | 元敬自幼讀書講解,必至究竟,好與老儒先生游。累試不就,泊如也。作文與楊君謙、祝希哲齊名。年始三十,其紀志諸書,積稿已至數十卷。或聞事關古今之奇怪者,必汲汲訪其地,求其人,得其祥乃歸;不得,則數日忘返,其好古至此。最喜濟人之急,尤愛食客,所有輒盡,盡則解衣為質,故屢空焉。一歲除夕絕糧,作詩寄故人朱堯民,曰:「歲云暮矣室蕭然,牢落生涯只舊膻。君肯太倉分一斗,免教人笑灶無煙。」堯民儲錢千文,為新歲之用,遂分半贈之,亦好義之士也。 |
16 | ○邢麗文見訪 |
17 | 麗文,儒家子,氣象渾然,不露圭角,事涉忽遽,處之愈緩。家貧不戚戚,冬不爐,夏不扇,皆從涵養中來。庚戌四月之望,不告家人,買舟徑造寓圃,為留旬日。其家驚訝,尋訪四出,從得未堯民知而告之。乃寓圃之南有古屋數間,略無人跡,麗文必欲處其中,一榻瀟然,起臥自如,其習靜雖老衲有所不逮也。將別,以所作見示,餘漫評之曰:「文似南豐而簡,詩似郊、島而和,紀事則核而精也。」堯民聞之,以為頗當。今儀部楊君尤重其人云。 |
18 | ○進士外補 |
19 | 往歲進士除京職,終身貴顯;為有司者終作下僚,兼有不能保其位者。近來多任州守、縣令,有守者三年即擢京官。故外補者皆克盡心,且知庶事,甚為良法。此即古之調停也。 |
20 | ○監生五途 |
21 | 舊制,監生止有二途,歲貢、鄉貢是也。後增四十歲生員,又增上馬納粟,近增大臣勳戚子孫乞恩,共為五途。自此選期愈遠,仕路愈塞矣。 |
22 | ○四十歲監生 |
23 | 宣德中,胡忠安公濙奏取四十歲廩生入監,依次出身,此即富文忠一舉三十年推恩之遺意也。忠安先與王守正同學,公官已至大宗伯,守正貢期尚未及。忠安因立此法,不欲私于一人,故通行天下。及守正亦至秋官主事。今南京塚宰王公㒜,其子也。 |
24 | ○義官之濫 |
25 | 近年補官之價甚廉,不分良賤,納銀四十兩即得冠帶,稱「義官」。且任差遣,因緣為奸利。故皂隸、奴僕、乞丐、無賴之徒,皆輕資假貸以納。凡僭擬豪橫之事,皆其所為。長洲一縣,自成化十七年至弘治改元,納者幾三百人,可謂濫矣。 |
26 | ○變法 |
27 | 國家儲積,多倚東南,惟蘇為最。永樂、洪熙間,徵斂制下多侵克,官得其十三四五而已。宣德五年,上命周文襄公來巡,首延父老講求利害,創立「調收」之法,委曲詳盡,自此利始歸於上。又得況公為守,念蘇賦太重,奏減正額三分,七邑計減七十二萬餘石,人稱公有再造之恩。二公既去,後人恆守其法,稍有變更,遂為民病。故朝廷每遣巡撫及守士之臣,必降璽書申戒,使毋輕改焉。弘治二年,官有喜變法者,不加深思,遽革「調收」,易以新制,糧胥得為奸利,每石擅增無名之耗三斗,盡入私家,自茲利榷復移於下。以今糧胥所增之數三計,正與況公所減者相當,是乃復征舊額也。七十二萬石之多,官不得取,民不得免,使二公之良法大壞,甚可嘆也。 |
28 | ○鼓吹 |
29 | 鼓吹,古之軍容。漢、唐之世,非功臣之喪不給,給或不當,史必譏之。近來豪富子弟,悉使奴僕習其聲韻,每出入則笳鼓喧天,雖田舍翁有事,亦往往倩人吹擊,何其僭也。 |
30 | ○刑具 |
31 | 挾棍之刑,惟錦衣衛則有,亦設而不作。景泰二年,巡撫御史趙縉公行賄賂,藉此以箝制人口。匠作而不諳其制,縉自教為。縉終以貪酷去官,流毒不已,遂為常刑。三十年前,官司杖人,惟用荊棍,或加皮鞭,故罪人易受。後稍用竹篦,一篦之重,不過三四兩。自成化十九年,一巡官忽有翻黃之制,重過二斤,用以側斫,名之曰「砍」。故獄中之人,罪無輕重,但受「砍」者多死。至今諸司,往往效之,刑具之重至此。 |
32 | ○發裙 |
33 | 發裙之制,以馬尾織成,繫于襯衣之內。體肥者一裙,瘦削者或二三,使外衣之張,儼若一傘,以相誇耀。然系此者,惟粗俗官員、暴富子弟而已,士夫甚鄙之,近服妖也。 |
34 | ○吳中近年之盛 |
35 | 吳中素號繁華,自張氏之據,天兵所臨,雖不被屠戮,人民遷徙實三都、戍遠方者相繼,至營籍亦隸教坊。邑里瀟然,生計鮮薄,過者增感。正統、天順間,餘嘗入城,咸謂稍複其舊,然猶未盛也。迨成化間,餘恆三、四年一入,則見其迥若異境,以至于今,愈益繁盛,閭簷輻輳,萬瓦甃鱗,城隅濠股,亭館布列,略無隙地。輿馬從蓋,壺觴罍盒,交馳於通衢。水巷中,光彩耀目,游山之舫,載妓之舟,魚貫於綠波朱之間,絲竹謳舞與市聲相雜。凡上供錦綺、文具、花果、珍羞奇異之物,歲有所增,若刻絲累漆之屬,自浙宋以來,其藝久廢,今皆精妙,人性益巧而物產益多。至於人材輩出,尤為冠絕。作者專尚古文,書必篆隸,駸駸兩漢之域,下逮唐、宋未之或先。此固氣運使然,實由朝廷休養生息之恩也。人生見此,亦可幸哉。 |
36 | ○蘇學之盛 |
37 | 吾蘇學宮,制度宏壯,為天下第一。人材輩出,歲奪魁首。近來尤尚古文,非他郡可及。自範文正公建學,將五百年,其氣愈盛,豈文正相地之術得其妙歟!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