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 | 軾每讀《詩》至《鴟鴞》,讀《書》至《君奭》,常竊悲周公之不遇。及觀《史》,見孔子厄於陳、蔡之間,而弦歌之聲不絶,顔淵、仲由之徒相與問答。夫子曰:「『匪兕匪虎,率彼曠野。』吾道非耶?吾何為於此?」顔淵曰:「夫子之道至大,故天下莫能容。雖然,不容何病?不容然後見君子。」夫子油然而笑曰:「回,使爾多財,吾為爾宰。」夫天下雖不能容,而其徒自足以相樂如此。乃今知周公之富貴,有不如夫子之貧賤。夫以召公之賢,以管、蔡之親,而不知其心,則周公誰與樂其富貴?而夫子之所與共貧賤者,皆天下之賢才,則亦足以樂乎此矣。 |
3 | 軾七、八歲時,始知讀書,聞今天下有歐陽公者,其為人如古孟軻、韓愈之徒;而又有梅公者從之遊,而與之上下其議論。其後益壯,始能讀其文詞,想見其為人。意其飄然脫去世俗之樂,而自樂其樂也。方學為對偶聲律之文,求昇斗之祿,自度無以進見於諸公之間。來京師逾年,未嘗窺其門。今年春,天下之士群至於禮部,執事與歐陽公實親試之,軾不自意獲在第二。旣而聞之,執事愛其文,以為有孟軻之風,而歐陽公亦以其能不為世俗之文也而取,是以在此。非左右為之先容,非親舊為之請屬,而向之十餘年間,聞其名而不得見者,一朝為知己。退而思之,人不可以苟富貴,亦不可以徒貧賤。有大賢焉而為其徒,則亦足恃矣。苟其僥一時之幸,從車騎數十人,使閭巷小民聚觀而贊嘆之,亦何以易此樂也!傳曰:「不怨天,不尤人」,蓋「優哉遊哉,可以卒歲」。執事名滿天下,而位不過五品,其容色温然而不怒,其文章寛厚敦樸而無怨言,此必有所樂乎斯道也,軾願與聞焉。 |
4 | 予自钱塘移守胶西,释舟楫之安,而服车马之劳;去雕墙之美,而庇采椽之居;背湖山之观,而行桑麻之野。始至之日,岁比不登,盗贼满野,狱讼充斥,而斋厨索然,日食杞菊,人固疑予之不乐也。处之期年,而貌加丰,发之白者日以反黑。予既乐其风俗之淳,而其吏民亦安予之拙也。于是治其园囿,洁其庭宇,伐安丘、高密之木,以修补破败,为苟完之计。而园之北,因城以为台者旧矣,稍葺而新之。时相与登览,放意肆志焉。南望马耳、常山,出没隐见,若近若远,庶几有隐君子乎?而其东则庐山,秦人卢敖之所从遁也。西望穆陵,隐然如城郭,师尚父、齐威公之遗烈犹有存者。北俯潍水,慨然太息,思淮阴之功,而吊其不终。台高而安,深而明,夏凉而冬温,雨雪之朝,风月之夕,予未尝不在,客未尝不从。撷园疏,取池鱼,酿秫酒,瀹脱粟而食之,曰:「乐哉!游乎!」 |
3 | 郡守蘇軾,時從賓佐僚吏往見山人,飲酒於斯亭而樂之。挹山人而告之,曰:「子知隱居之樂乎?雖南面之君,未可與易也。《易》曰:『鳴鶴在陰,其子和之。』《詩》曰:『鶴鳴於九皋,聲聞於天。』蓋其為物清遠閑放,超然於塵埃之外,故《易》、《詩》人以比賢人君子。隱德之士,狎而玩之,宜若有益而無損者,然衛懿公好鶴則亡其國。周公作《酒誥》,衛武公作《抑》戒,以為荒惑敗亂,無若酒者,而劉伶、阮籍之徒,以此全其真而名後世。嗟夫!南面之君,雖清遠閑放如鶴者,猶不得好,好之則亡其國。而山林遁世之士,雖荒惑敗亂如酒者,猶不能為害,而況於鶴乎?由此觀之,其為樂未可以同日而語也。」 |
2 | 匹夫而为百世师,一言而为天下法。是皆有以参天地之化,关盛衰之运。其生也,有自来;其逝也,有所为。故申、吕自岳降,傅说为列星,古今所传,不可诬也。孟子曰:「吾善养吾浩然之气。是气也,寓于寻常之中,而塞乎天地之闲。」卒然遇之,则王公失其贵,晋、楚失其富,良、平失其智,贲、育失其勇,仪、秦失其辩,是孰使之然哉?其必有不依形而立,不恃力而行,不待生而存,不随死而亡者矣。故在天为星辰,在地为河岳。幽则为鬼神,而明则复为人。此理之常,无足怪者。 |
4 | 臣等每退自西閣,即私相告言,以陛下聖明,必喜贄議論,但使聖賢之相契,即如臣主之同時。昔馮唐論頗、牧之賢,則漢文為之太息。魏相條晁、董之對,則孝宣以致中興。若陛下能自得師,莫若近取諸贄。夫六經三史、諸子百家,非無可觀,皆足為治。但聖言幽遠,末學支離,譬如山海之崇深,難以一二而推擇。如贄之論,開卷瞭然。聚古今之精英,實治亂之龜鑒。臣等欲取其奏議,稍加校正,繕寫進呈。願陛下置之坐隅,如見贄面,反覆熟讀,如與贄言。必能發聖性之高明,成治功於歲月。臣等不勝區區之意。取進止。 |
3 | 于是饮酒乐甚,扣舷而歌之。歌曰:「桂棹兮兰桨,击空明兮溯流光。渺渺兮予怀,望美人兮天一方。」客有吹洞箫者,依歌而和之。其声呜呜然,如怨如慕,如泣如诉,馀音嫋嫋,不绝如缕,舞幽壑之潜蛟,泣孤舟之嫠妇。苏子愀然,正襟危坐而问客曰:「何为其然也?」客曰:「『月明星稀,乌鹊南飞』,此非曹孟德之诗乎?西望夏口,东望武昌,山川相缪,郁乎苍苍,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?方其破荆州,下江陵,顺流而东也,舳舻千里,旌旗蔽空,酾酒临江,横槊赋诗,固一世之雄也,而今安在哉?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,侣鱼虾而友麋鹿,驾一叶之扁舟,举匏樽以相属。寄蜉蝣于天地,渺沧海之一粟,哀吾生之须臾,羡长江之无穷。挟飞仙以遨游,抱明月而长终。知不可乎骤得,托遗响于悲风。」 |
2 | 天可必乎?賢者不必貴,仁者不必壽。天不可必乎?仁者必有後。二者將安取衷哉?吾聞之申包胥曰:「人定者勝天,天定亦能勝人。」世之論天者,皆不待其定而求之,故以天為茫茫。善者以怠,惡者以肆。盜跖之壽,孔、顏之厄,此皆天之未定者也。松柏生於山林,其始也,困於蓬蒿,厄於牛羊;而其終也,貫四時,閱千歲而不改者,其天定也。善惡之報,至於子孫,則其定也久矣。吾以所見所聞考之,而其可必也,審矣。 |
4 | 今夫寓物於人,明日而取之,有得有否;而晉公修德於身,責報於天,取必於數十年之後,如持左契,交手相付。吾是以知天之果可必也。吾不及見魏公,而見其子懿敏公,以直諫事仁宗皇帝,出入侍從將帥三十餘年,位不滿其德。天將復興王氏也歟?何其子孫之多賢也!世有以晉公比李棲筠者,其雄才直氣,真不相上下。而棲筠之子吉甫,其孫德裕,功名富貴,略與王氏等,而忠恕仁厚,不及魏公父子。由此觀之,王氏之福,葢未艾也。 |
2 | 方山子,光黃間隱人也。少時,慕朱家、郭解為人,閭里之俠皆宗之。稍壯,折節讀書,欲以此馳騁當世,然終不遇。晚乃遯於光黃間,曰岐亭。菴居蔬食,不與世相聞,棄車馬,毀冠服,徒步往來,山中人莫識也。見其所著帽,方聳而高,曰:「此豈古方山冠之遺像乎?」因謂之方山子。 |
3 | 轍生年十有九矣。其居家所與遊者,不過其鄰里鄉黨之人。所見不過數百里之閒,無高山大野,可登覽以自廣。百氏之書,雖無所不讀,然皆古人之陳迹,不足以激發其志氣。恐遂汩沒,故決然捨去,求天下奇聞壯觀,以知天地之廣大。過秦、漢之故鄉,恣觀終南、嵩、華之高;北顧黃河之奔流,慨然想見古之豪傑。至京師,仰觀天子宮闕之壯,與倉廩府庫、城池苑囿之富且大也,而後知天下之巨麗。見翰林歐陽公,聽其議論之宏辯,觀其容貌之秀偉,與其門人賢士大夫遊,而後知天下之文章聚乎此也。 |
4 | 太尉以才略冠天下,天下之所恃以無憂,四夷之所憚以不敢發。入則周公、召公,出則方叔、召虎,而轍也未之見焉。且夫人之學也,不志其大,雖多而何為?轍之來也,於山見終南、嵩、華之高;於水見黃河之大且深;於人見歐陽公,而猶以為未見太尉也!故願得觀賢人之光耀,聞一言以自壯,然後可以盡天下之大觀,而無憾者矣。 |
6 | 文之近俗者,必非文也。故里人皆笑,則其文必佳。子固借迂闊二字,曲曲引二生入道。讀之,覺文章聲氣,去聖賢名教不遠。 |
2 | 江之南有賢人焉,字子固,非今所謂賢人者,予慕而友之。淮之南有賢人焉,字正之,非今所謂賢人者,予慕而友之。二賢人者,足未嘗相過也,口未嘗相語也,辭幣未嘗相接也,其師若友,豈盡同哉?予考其言行,其不相似者何其少也?曰:學聖人而已矣!學聖人,則其師若友,必學聖人者。聖人之言行,豈有二哉?其相似也適然。 |
3 | 予在淮南,為正之道子固,正之不予疑也。還江南,為子固道正之,子固亦以為然。予又知所謂賢人者,既相似又相信不疑也。子固作《懷友》一首遺予,其大略欲相扳以至乎中庸而後已。正之蓋亦嘗云爾。 |
4 | 夫安驅徐行,轥中庸之庭,而造於其室,舍二賢人者而誰哉?予昔非敢自必其有至也,亦願從事於左右焉爾,輔而進之,其可也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