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 | 經學之分漢、宋,猶理學之分朱、陸也。其專宗漢學以抵程、朱之隙者,為毛奇齡、惠棟、戴震諸人。其義理宗程、朱,仍博稽漢、唐注疏者,為李光地、方苞、姚鼐諸人。自有明中葉,人皆敝精力於帖括,而根柢之學闕焉。國初,樸學之士始出,顧炎武、閻若璩開風氣之先,其後鉅儒踵接,元和惠氏、武進莊氏、高郵王氏、嘉定錢氏盛於吳中,婺源江氏、休寧戴氏繼起於宣、歙。由是漢學昌明,遠紹微言,兼通大義,千載沈霾,一朝復旦。極盛於乾隆,益精於嘉慶,遺經端緒,皆有條理。然江藩作《漢學師承記》,凡稍近宋學者皆擯之。阮元刻《皇清經解》千四百餘卷,而光地與苞之著述一字一收,蓋幾於分茅設蕝矣。一時風氣所趨,遂以搜殘舉碎為功,詆宋儒為空疏,肆力掊擊,抑又過矣。要知漢儒之訓詁,宋儒之義理,相須而行,闕一不可,其激而互有勝負者,皆末流之失也。 |
4 | 其論經學南派也,則曰崑山派有顧炎武,所著曰《亭林遺書》、《音學五書》、《日知錄》。徐乾學為炎武甥,所著為《讀禮通考》。潘耒為炎武弟子,刻《亭林遺書》。炎武之學,出於朱子,而實事求是,遂開東南漢學之先,論一代儒宗,當以炎武與元和惠周惕為不祧之祖。江藩《漢學師承記》退炎武與黃宗羲居於卷末,是誠所謂蚍蜉撼大樹者矣。 |
5 | 元和派有惠周惕,所著曰《詩說》。士奇為周惕子,所著為《易說》、《禮說》、《春秋說》。棟為士奇子,所著為《易例》、《周易述》、《易漢學》、《易大義》、《易微言》、《周易本義辨證》、《古文尚書考》、《明堂大道錄》、《禘說》、《左傳補注》、《九經古義》。惠氏三世治經,至棟而益盛,吳中漢學,實惠氏一家開之。故周惕與炎武,不獨化被三吳,澤及桑梓,即天下後世,亦當推為兩巨師焉。棟之弟子,一為江藩,著《周易述》、《補爾雅小箋》。一為余蕭客,著《古經解鉤沈》,皆於漢學一派有功後學者也。 |
7 | 常州派,一曰陽湖派,有莊存與,所著曰《周官記》、《周官說》、《周官說補》、《春秋正辭》四種。述祖為存與從子,所著曰《尚書校逸》、《尚書說》、《毛詩考證》、《周頌口義》、《夏小正考釋》、《五經小學述》、《說文古籀疏證》。劉逢祿為述祖弟子,所著曰《尚書今古文集解》、《公羊何氏釋例》、《公羊何氏解詁箋》、《論語述何》、《發墨守評》、《箴膏肓評》、《廢疾申何》。龔自珍為逢祿弟子,所著曰《婺源三傳書》。魏源亦逢祿弟子,所著曰《書古微》、《詩古微》。孫星衍所著曰《周堂集解》、《尚書今古文馬鄭注》、《尚書今古文注疏》、《明堂考》、《魏三體石經考》、《孔子集語》。張惠言所著曰《茗柯全書》、《儀禮圖》。成孫為惠言子,所著曰《說文諧聲譜》。常州之學,本分二派,一為今文學派,莊氏一家開之,傳至龔、魏,橫流極矣。然其學通天人之故,接西京之傳,蓋得董、賈之精微,而非如龔、魏之流於狂易。江藩《漢學師承記》不列其名與書,殆有彼哉之意乎?一為古文學派,孫星衍卓然名師,為古學之勁旅,當時與洪亮吉齊名鄉里。亮吉所著《左傳詁》,遠不如孫之精深。蓋洪後以史學地理名家,精神別有專用也。惠言精研《易》《禮》,實惠氏之旁支。崑山元和以外,其學派未有過於常州者也。 |
3 | 一以史證經司馬遷受經於孔安國,故言漢學者,推為古文家,不盡然也。《史記》一書,《五帝本紀》、《夏本紀》、《殷本紀》、《周本紀》可以證《尚書》,春秋列國《世家》可以證《尚書》,亦可證《左傳》,《孔子世家》、《仲尼弟子列傳》可以證《論語》,《荀孟列傳》可以證《孟子》。自餘前漢諸人,其列傳中引用經文,多與今本殊異,繆佑孫有《兩漢書引經考》,最為詳洽,可以參觀。《史》、《漢》以外,則《三國志》、《南北史》,不獨經師遺說時有異同,即其授受源流,亦足以資考索。至《國語》、《國策》、《逸周書》,本屬經類,或與《春秋》相表裏,或與《尚書》相貫通,雖純駁不同,而參考必備,《四庫全書》均入於史部雜史,非知三書源流者也。 |
7 | 一以漢碑證經漢儒治經,最重師說,凡流傳碑本,其引經與他本異者,家法皆各殊。皮錫瑞有《漢碑引經考》一書,疏證詳明,真偉作也。 |
1 | 陳明琯,號念茲,諸生也。好與人尚論千古,每及忠臣義士,則意氣激昂,揚眉抵掌。至言及不平事,則目瞪口噤,氣填胸薄喉,半晌不出聲。耽嗜書史,朝夕科跣,坐臥一小齋,劌心鉥腎,研窮聖賢義蘊。嘗疏注《五經》,沿流討源,深造自得。 |
1 | 顧復初,名棟高。以經學授國子監司業,年逾七十,不復出山。康熙丁丑春,聖祖南巡,迎鑾,獻所著《詩書兩義》,蒙恩加祭酒銜,又數年而終。復初為辛丑進士,性倨慢,不合時。官中書時,與堂上官齟齬,僅三載,即歸田。生平以窮經著書為事,自幼至老,未嘗一日不讀書,於《五經》皆有所發明。掌教淮陰,從遊者甚眾。夏日不見客,閉重門,解衣脫襪履,至寸絲不掛,匿帷後,手一卷不輟。辛未經學,惟復初無愧色耳。 |
1 | 善化李恆齋究心正學,治經有聲,與同邑熊超、寧鄉張鳴珂、邵陽車無咎、王元復為友,各守一編,相與切劘。嘗釋《易》卦象,訂《禮》正《詩》《樂》,解《春秋》,論纂宋五子書。為嶽麓院長,著《學庸講義》,其他子史百家、輿地象緯莫不淹貫。湖南自王夫之以學術聞天下,文炤繼起,名與之埒。 |
1 | 武進臧鏞堂在東,經師玉林孫也。受業於盧抱經,經史小學精審不苟,殆過其師。每歲除夕,陳所讀書,肅衣冠而拜之,故又字曰拜經,蓋慕其遠祖榮緒庚子陳經之故事也。其弟禮堂,學亦深邃,持父喪,白衣冠而處,不與人見。 |
1 | 古今談經者,無慮數百家,其中立言不朽者固多,而剽竊老生常談以自文其淺陋者,亦指不勝屈,黃茅白葦,塵目螫口,嗜奇愛古之士,每望望然去之。徐退山曾著《經史辨體》一書,評點皆別出手眼。經部前各載讀法數十則,半取材於京山郝氏,豎義雖不無偏執,而岸然自異,羞語雷同,令覽者如撥雲霧而見青天,洵經義中所創見也。退山,名與喬,崑山人。 |
1 | 吳江沈彤,字冠雲,乾隆宏博科之表表者。少醇篤,精研《六經》,尤善理學。與修三《禮》及《一統志》,書成,授官不就而歸。顧家計貧甚,家無灶,以行灶炊爨,有《行灶記》存集中。嘗絕糧,其母采羊眼豆以供晚食。寒齋絮衣,纂述不勌。所著《周官祿田考》諸書,皆有功經學也。 |
1 | 包慎伯在揚州時,與徐雲甫為道義交,嘗手書所撰楹聯贈之云:「高才袁彥伯,碩學鄭司農。」時雲甫以治經負重望,故伯山傾倒如此。 |
1 | 嘉興錢新梧給諫儀吉官京師,無力延師教子,乃與其室人餘杭陳煒卿女史爾士親自督課。女史嘗於講貫之暇,推闡經旨,著《授經偶筆》以訓子女。 |
1 | 甘泉鍾保其優貢懷既卒,其子負二囊以謁焦里堂,保其所著草稿也,乞焦為之理董焉。啟囊,得十三種:曰《春秋考異》,論三傳也。曰《說書》,解《尚書》也。曰《區別錄》,考訂《毛詩》之草木蟲魚也。曰,《論語考古》,發《魯論》之疑滯也。曰《祭法解》,覈古祀典也。曰《周官識小》,經緯諸職而類釋之也。曰《讀選雜述》,補《文選》注之不及也。曰《興藝塾問答》,與子弟門人輩講說之所錄也。曰《漢儒考》,表兩漢經師也。曰《興藝塾筆記》,曰《考古錄》,雜論經籍之所叢也。曰《覺庵日記》,記日所行之事也。曰《筠心館集》,詩古文詞也。 |
2 | 大久淡於名利,世故無一切攖心,惟抱遺經,寢食與共。當其凝精冥求,耳目俱廢,塊然不復知有形骸,數十年如一日。兩游京師,為當道延校中祕書,考核精審,並簽原書沿流傳習之誤,見者服其精博,而猶自以為學問中麤迹也。 |
1 | 包慎伯作《甘泉薛傳均子韻墓碑》,敘述交游,多嘉、道間漢學之儒。碑云:「子韻少與儀徵劉文淇、孟瞻、涇包慎言孟開、旌德姚配中仲虞及予弟季懷五人者相結為本原之學。孟瞻、孟開、季懷治《詩》,攻毛、鄭氏,治《易》,攻虞氏,子韻治小學,攻許氏,皆旁通群籍,而據所業為本,砥礪以有成。近世昌許氏者,推嘉定錢氏,金壇段氏,子韻究其得失而右錢氏。」又云:「予弱冠展側江淮間,物色樸學,得陽湖黃乙生小仲通鄭氏《禮》,行不違其言。武進劉逢祿申受通何氏《春秋》、虞氏《易》,雖情鍾勢曜,而讀書如有嗜好。江都凌曙曉樓治何氏《春秋》、鄭氏《禮》,困學而不厭。涇人胡世琦玉樵墨守鄭氏,有綴殘補缺之勤。嘉定潘鴻誥望之能錯綜許、鄭,以適大義。丹徒柳興宗賓叔治《詩》《禮》《史》《漢》,能依雅訓以捍俗說。寶應劉寶楠楚楨,上世故崇漢學,能不墜其家法。儀徵汪穀小城覃精許、鄭,尤長於地理。黟俞正燮理初通鄭氏《禮》、杜氏《春秋》。烏程凌堃厚堂,綜漢義說《易》《禮》《春秋》數十萬言,與理初並長推步算術。吳越英雋,略備於斯,然必守許氏以推原賈、馬、鄭、服訓詁者,卒莫如子韻之善。」 |
1 | 常州學派,導源於新安,嘉、道之間,其流浸廣,而所發揮之微言大義,固由江永、戴震啟之。蓋金輔之榜治《禮》之薪火,既傳於常州,適其時山東孔顨軒廣森之《公羊》學派,自其婿朱見庵文翰傳至江淮,日與常州人士相接,而宋、莊、劉之緒乃因茲而光大也。當時常人推為通經宜用之學者,競言二申,海內亦胥重之。二申者,劉申受、李申耆也。若由二申之學而再推演,則如後之魏默深、龔定庵,亦皆與常州學派有關。《劉申受禮部集》首有魏默深序,亦推本常州學派源於新安江戴、金、程之意。程,名易疇。 |
1 | 孫芝房嘗作《畚塘芻論》,痛詆漢學,謂其致粵寇之亂,曾文正非之。其後左文襄作《吾學錄序》,持論亦與芝房相同。蓋文襄固亦由理學養成之人物,於漢學素少研求,故為此不持平之論也。平心論之,漢學諸人,如戴東原、王念孫,其人品亦無可議。然如毛西河之猖狂恣肆,王鳴盛之貪得無厭,則殊為人心風俗之憂耳。 |
1 | 光緒辛巳四月初二日,會稽李蒓客侍御慈銘閱《古微堂外集》而言曰:「自道光以來,經學之書充棟,諸儒考訂之密,無以復加。於是一二心思才智之士,苦其繁富,又自知必不能過之,乃剏為西漢之說。謂微言大義汨於東京以後,張皇幽眇,恣臆妄言,攻擊康成,土苴沖遠,力詆乾隆諸大儒,以為章句餖飣,名物繁碎,敝精神於無用,甚至謂海夷之固,粵寇之亂,釀成於漢學。實則自便空疏,景附一二古書,寱語醉醟,欺誆愚俗。其所尊者,《逸周書》,《竹書紀年》,《春秋繁露》,《尚書大傳》,或斷爛叢殘,或悠謬無徵,以為此七十子之真傳,三代先秦之古誼。復搜求乾,嘉諸儒所輯之《古易注》、《今文尚書說》、《三家詩考》,攘而秘之,以為此微言大義所在也。又本武進莊存與之說,考尊公羊,扶翼解詁,卑《穀梁》為輿皁,比《左氏》於盜賊。蓋幾於非聖無法,病狂喪心。而所看之書不過十餘部,所治之經不過三四種,較之為宋學者,尚須守五子之語錄,辨朱、陸之異同,其用力尤簡,得名尤易,此人心學術之大憂,至今未已也。魏默深才粗而氣浮,心傲而神狠,於學無所得,乃遁而附於常州莊氏,其臆決竅談,固無待駁辨也。」 |
7 | 漢學所要者二:一音讀訓詁,一考據事實。音訓明,方知此字為何語;考據確,方知此物為何物,此事為何事,此人為何人,然後知聖賢此言是何意義。不然,空談臆說,望文生義,即或有理,亦所謂郢書燕說耳,於經旨無與也。譬如晉人與楚人語,不通其方言,豈能知其意中事;不問其姓氏里居,豈能斷其人之行誼何如耶? |
9 | 一,宜讀國朝人經學書也。經語,惟漢人能解。漢儒語,惟國朝通儒能徧解。何也?諸大儒讀書多,記書真,校書細,好看古書,不敢輕改古本,不肯輕駁古說,善思善悟,善參校,善比例,善分別真偽,故經學為千古之冠。書多矣,以《皇清經解》為大宗,雖未全錄,已得大概。此書一千餘卷,當從何種看起?先看郝疏《爾雅》、段注《說文》、王氏《經義述聞》三種。學海堂輯刻《皇清經解》,成書後,續出者尚多,先出而未見未收者亦不少,以此例之,即得通志堂刻《經解》,卷軸雖富,菁華無多。當徐健庵初刻時,即為何義門所譏,所與學海堂刻《經解》相去遠甚。若治經從此下手,窮年莫殫,所得有限,不惟徒勞,且茫無師法,轉致迷罔矣。若於此道源流派別既已秩然,再取讀之,未為晚也。 |
11 | 一,治經宜有次第也。先師旌德呂文節公賢基嘗教不佞曰:「欲用注疏工夫,先看《毛詩》,次及三《禮》,再及他經。」其說至精,請申其義。蓋《詩》、《禮》兩端,最切人事,義理較他經為顯,訓詁較他經為詳,其中言名物學者,能達與否,較然易見。且四經皆是鄭玄注,完全無闕。《詩》則毛傳,粹然為西漢經師遺文,更不易得。欲通古訓,尤在於茲。《禮》之條目頗多,卷帙亦鉅,初學畏難。《詩》義賅比興,兼得開發性靈,鄭箋多及禮制。此經既通,其於禮學尋途探求,自不能已。《詩》《禮》兼明,他經方可著手。《書》道政事,《春秋》道名分,典禮既行,然後政事、名分可得而言也。《易》道深微,語簡文古,訓詁禮制,在他經為精,在《易》為粗。所謂至精,乃在陰陽變化消息,然非得其粗,無由遇其精。三《禮》之中,先《儀禮》《禮記》,次《周禮》。《儀禮》句碎字實,難讀能解,難記易曉,注家最少,異說無多,好在《禮記》一書,即是外傳。《周禮》門類較多,事理更為博大,漢人說者亦少,故較難。然鄭注及國朝人零星解說,亦已明白。《尚書》辭義既古,隸古傳寫,通借譌誤,自漢初即有今古文兩家,異文歧讀。至西晉梅氏古文晚出,唐初偽孔傳專行,而漢代今古文兩家之經傳一時俱絕,故尤難通。《春秋》乃聖人治世大權,微文隱義,本非同家人言語。三傳並立,旨趣各異。《公羊》家師說雖多,末流頗涉傅會,何注又復奧樸。《左傳》立學最晚,漢人師說寥寥,惟杜注行世,世人以其事博辭富,求傳而不求經。故《公羊》家理密而事疏,《左傳》家事詳而理略。《穀梁》師說久微,國朝人治之者亦少。學者於《春秋》若謂事事能得聖心,談何容易。至於《周易》,統貫天人,成於四聖,理須後聖,方能洞曉。京、孟、虞、鄭諸大師以及後代諸家,皆止各道所得,見仁見知,從無一人能為的解定論,勢使然也。且陰陽無形,即使謬稱妄說,無人能質其非,所以通者雖少而注者最多,演圖比象,任意紛紜,所謂畫狗馬難於畫鬼神之比也。總之,《詩》《禮》可解,《尚書》之文、《春秋》之義不能盡解,《周易》則通儒畢生探索,終是解者少而不解者多。故治經次第,自近及遠,由顯通微,如此為便,較有實獲。尹吉甫之詩曰:「古訓是式,威儀是力。」古訓,《詩》學也;威儀,《禮》學也。此古人為學之方也。非謂此經精通,方讀彼經,謂淺顯者未明,則深奧者不必妄加穿鑿,橫生臆見。津梁既得,則各視性之所近,深造致精可也。治《詩》《禮》,可不兼三經,治三經,必涉《詩》《禮》。 |
1 | 廖平,字季平,井研人,博聞人也,為湘潭王壬秋檢討闓運主講蜀中時之高弟子。初明《公羊》,漸關通群經,至老不倦。凡素王之道,昭遰於心,嶷然而不滯,炳然而大成。嘗謂春秋以前,字若繩紐,孔子正名,乃制六書譒經,為孔氏古文,而舊之史文便從闕廢。又謂人服禮化,各有倫等,為設六位,以別禽獸,肇乎野人,終於聖域,因其成德而為之分。故瀛士之士,未離質野,當廣孔氏之教,有以正之。又謂《大學》修身為本,以喻褒聖臨世,天下既平,一日克己,四海歸仁,精感神明,乃能止定靜慮,行先知後,始終之道,蓋與舊說夐乎異焉。又謂諸子九流,皆出經術,有各明其一方,實非立乎二術。又謂六藝各有疆畛,與時偕行,不徒為我國取效朝夕。名物之號,異實同居,在善分別,乃無不貫。又謂《春秋》王制,所以治中國,《尚書》、《周禮》,所以治天下,六合之內,於茲備焉。又謂六合以外,《詩》、《易》主之,游神變化,不可方物。道釋之流,茲其由枿。又謂六緯所傳,天地成毀,來往變異,萬族之故,殊域遠鄙,播為教學。此雖獨鬯微言,撟乎恆誼,亦可謂博雅廣大,近世所無者矣。 |
1 | 李恆齋以窮經為學,尤精於《易》,嘗謂《易》本為卜筮而作,必先明象數而後其辭占可決。於是玩味《繫辭》諸傳之旨,參之楓林朱氏、瞿塘來氏之說,作《本義拾遺》。雖取象指數,若與朱子不相侔者,然其卦變卦互卦之則,本程子反覆往來上下之言,與《繫辭》所謂雜物撰德,非其中爻不備之云而闡明之,以補《本義》之所未備者,非臆說也。 |
1 | 光山胡文良公煦,康熙朝侍郎也,為道學名臣。治《易》,究圖書之蘊,著《函書》數十萬言。聖祖屢召見之,問爻象疑義,命畫圖講說,歎曰:「真苦心讀書人也。」其所著《周易函微》,推闡精微,窮搜象數,與洛、閩頗有異同,經河南撫臣於采書之役,續呈御覽。胡本無諡,因是書收入《四庫》,始追賜焉。紀文達公有句云:「四代經神四胡氏,兩朝耆宿兩文良。」 |
1 | 焦里堂善讀書,博聞強記,識力精卓,於學無所不通。著書數百卷,尤邃於經。於經無所不治,而於《周易》《孟子》,則專勒成書。且自曾祖、祖、父三世均為《周易》之學。嘗疑一號咷也,何以既見於《旅》,又見於《同人》;一拯馬壯也,何以既見於《復》,又見於《明夷》;密雲不雨之象,何以《小畜》與《小過》同辭;甲庚三日之占,何以《蠱》象與《巽》象相例。丁父憂後,乃徧求說《易》之書閱之,撰述成帙。嘉慶甲子後,復精研舊稿,悟洞淵九容之術,實通於《易》,乃以數之比例求《易》之比例,於是擬撰通釋一書。丁卯,疾危,以《易》未成為憾。病瘳,誓於先聖先師,盡屏他務,專治此經,乃遂成《易通釋》二十卷。 |
1 | 江都江昱,字賓谷,廩膳生。下帷研經,尤經於《書》,著《尚書私學》若干卷,析疑發覆,為一時治經諸儒所折服。嘗在秣陵,與程緜莊辨論《尚書》古文,至日晡忘食,袁子才目之為經癡。 |
1 | 趙文哲,字損之,上海人。少有盛名於吳會間,嘗撰《毛詩辨論》數十篇,博而能精,多東萊、華谷、貴與諸家所未發者,誠為經術湛深之士。 |
1 | 程春海侍郎為阮文達公再傳弟子,文達入相,與侍郎結鄰,嘗以暇相講習。文達校《毛詩》「有椒其馨」,「椒」字訛「馥」字,其訛久在六朝,罕可相語者,持示侍郎。侍郎謂《詩》「苾芬孝祀」,《韓詩》作「馥芬孝祀」,「馥」字《毛》、《韓》兩見,形聲不謬,於六書為加一證。侍郎又謂近人治算,由九章通四元,可謂發明絕學,而儀器罕有傳者,乃與鄭君復光有修復古儀器之約。又嘗深究《開元占經》,謂道光丁亥木火同度,當有火災,果驗。吉地案發,因水之故,曹文正問古有之乎,侍郎對水齧王季墓,見棺之前和,見《呂覽》。所撰《國策地名考》,謂孟津在河北,非今孟津縣,亦非古河陽縣。蒲反非舜都,乃衛蒲邑,以嘗入秦,仍歸,故曰蒲反。文達甚韙之。 |
1 | 三《禮》之學,張爾岐於《儀禮》首正鄭注句讀,廓清之功,比於武事。專考譌脫者,則有盧文弨、金曰追諸人。專習漢讀者,則有段玉裁、胡承珙諸人。分類專考者,則有任啟運、程瑤田諸人。若胡培翬者,博聞篤志,閱數十年,上推周公、孔子垂教之旨,發明鄭康成、賈疏之得失,旁逮鴻儒經生之議,成《正義》四十卷,唐宋以來,罕有其匹。《周禮》則戴震考工,熟精名物;段玉裁漢讀,博通訓詁;阮元校勘,廣列異同。似此諸家,咸宜甄錄。《禮記》則通校全書,不遺細微者,元與張敦仁是也。疏證明通,篤守師法者,李富孫、陳喬樅是也。若夫衣服宮室之度,冠昏喪祭之儀,軍賦官祿之制,天文地理之說,能考求古義,集禮家之大成者,則莫如秦蕙田之《五禮通考》。而綜貫群經,博采眾論,實事求是,惟善是,不墨守一家之學者,江永之《禮書綱目》,黃以周之《禮書通故》,亦其選也。 |
1 | 湯文起,名愈,常熟人,乾隆進士。座主秦文恭公蕙田著《五禮通考》,欲延之參纂,以親老辭歸,歸二年而卒。文起生具慧相,舌端有川字文,好學深思,於經傳古書皆有論說,而其論夏正為最善。以為《夏小正》文雖古雅,而雕琢過甚,不類三代以上之書。且《孟子》「夏后氏五十而貢」,無公田,而經曰「正月初服於公田」,其疑一;《月令》孟春,「昏參中」,而經亦曰「昏參中」,以歲差法推之,中星安得相同,其疑二;《月令》「二月桃始華,五月木堇榮」,而經「五月桃華,二月堇榮」,時物違異,其疑三;《虞書》「仲夏火中」,則六月而流,七月而伏矣,經「五月大火中」,與《虞書》合,而又曰「九月內火」,《大戴禮》以火為大火,則火豈至是始伏,其疑四;疑《月令》而信《小正》,吾未見彼失而此得也。文起卒時,年四十有六。 |
2 | 當凝齋持喪時,祝人齋赴弔,既與之諮諏喪禮,因歎議禮家言人人殊,欲薈萃先儒簡要精義為一書,俾學者童而習之,稍有以窺古聖制禮之意,屬其事於人齋。以人齋曾自任注《禮》,且以其年近五十,未舉子,欲俾以著書家居,因資以膏火費,止其客遊也。而自任《春秋》,以為左、公、穀三傳傳經,或誣或誕,不但彼此多牴牾,其於經意亦違悖,即後來胡氏傳義理,正矣,而多以己意解經,非聖人本旨,至《國語》與《左傳》互見,亦頗可采,故欲於其中擇是去非以成一書。 |
1 | 華孳亨,字子宏,無錫人。與顧棟高並習《儀禮》,嘗畫宮室制度於棋枰,以棋子記賓主升降之節,器物陳設之序,若以身揖讓進退其間。 |
1 | 儀徵劉張侯師蒼之曾祖文淇,祖毓崧,父壽曾,俱見國史《儒林傳》。張侯世傳《左氏》學,故師漢計相,而字其姓焉。中光緒丁酉拔貢,旋中本科舉人。嘗試經古覆試,諸人皆攜書籍滿竹籠,若負畚者,至力不能勝,張侯惟提一小籃,載筆硯數事。試題為《穀梁》大義,劉振筆直書,或與之語,口答手寫,幾於五官並用。其青谿舊屋,門署一聯為「紅豆三傳,儒林趾美;青藜四照,寶樹聯芳。」或曰:「君家四傳矣。」張侯亟對曰:「不敢,不敢。」其實惠氏亦四傳也。從弟師培應秋試,張侯來江寧省其弟,在鎮江怡和躉船,失足墮水死。蓋其目短視,軀幹龐碩,褦襶無比,黑夜登舟,故及於難也。 |
3 | 廖季平初為王闓運入室弟子,其後學術頗與之異。廖初治《左氏春秋》,後變而治《穀梁》,成《穀梁春秋古義疏》十一卷,其說以《穀梁》與《王制》相出入。嘗自謂與張文襄公之洞論《左氏》,為成條例若干事,其後章太炎絳謁文襄,文襄出所為條例示之。錢恂謂文襄之識絳,實先見絳所為《左氏》,故謂有大才可治事,因屬其羅致之。時恂在文襄幕,求諸四方,得之於上海,與往湖北偕見文襄。時絳已稍稍有主張革命名,不敢晝見,匿之於恂室中,午夜屏人見之,談達曙,大服之。月致百金,留匿署中而無所事。會文襄赴覲,後任為譚繼洵,不敢留,送二百金,辭之去。絳大怒,頗詈文襄矣。絳,字太炎,後改名炳麟,餘杭人。 |
1 | 魁儒之說經鏗鏗者,莫不由《說文》以辨形聲,由《爾雅》以通訓詁,故其撰著,皆卓然名家。《爾雅》則邵晉涵之《正義》,特出邢疏之右,郝懿行之《義疏》,訓詁精確,草木歸諸實驗。《小爾雅》則有胡承珙之《義證》,宋翔鳳之《訓纂》。《廣雅》則有王念孫之《疏證》,旁搜博考,足與經訓互相發明。精《說文》者,始於惠棟之《讀說文記》,其後則推段玉裁、王筠、朱駿聲三家。駿聲之《說文通訓定聲》,發明轉注假借,其書似因而實創。筠之《釋例》,多引鐘鼎古籀,以證《說文》字,而又為之句讀,故皆服其精審。玉裁《說文注》,實為叔重功臣,而不免武斷。以《玉篇》校《說文》者,始於鈕樹玉,玉裁采其說,不著其名,樹玉憾之,作《段注訂》八卷。徐承慶又為《段注匡謬》,亦以玉裁名太重耳。至姚文田、嚴可均同撰《說文校議》,分條考訂,人亦稱為精確也。 |
1 | 今人作字之省文甚多,如以「禮」為「礼」,以「處」為「上虍下匆」,以「與」為「与」是也。凡章奏呈文,則不敢用,其實皆《說文》本字也。《說文》於《礼》字,云為古文;於「䖏」字,云「止也,或從䖏」;於「与」字,云「賜予也,與與同」。今乃避本字而不用,轉以之為俗字,蓋不知本字之訓詁也。 |
1 | 「」字讀若六,即作六十解,見高宗御製詩,金聽濤用之,可與卄卅卌等並行。 |
2 | 廣西人所用者如下:「𡘫」、「䦟」,俱音穩,穩也。「𨱥」,音矮,矮也。「𩫇」,音呆,矮也。「奀」,音動,弱也,與廣東異。「𧗩」,音臘,足不能舉也。「𤯚」,音終,人死也。「𥑫」,音義俱與廣東同。「𠀱」,音近某,假父也。「仦」,音嫋,小兒也。「𡚻」,音大,女大為姊也。「㺱」,音近陳,舊產也。「𤯥」,音近產,假子也。「𫲦」,音近滿,謂最少也。「亞」,音阿,阿字俱寫作亞,與廣東同。 |
1 | 康熙己未開博學宏詞科,令京外官吏各舉郡縣有才學而堪與試者,道府爭以徐咸清薦,辭不獲,遂入都。 |
2 | 先是,閣中判詞頭,照前代典例,多用「查議」「查覆」諸字,而某相精字學,謂字書無「查」字,縱有之,不作「察」解,此必原判是「察」字,而北無入聲,呼「察」聲如「查」,故譌「查」耳。譌字不可用,因啟奏御前,凡判詞,「查」字俱改「察」字。然終不解「查」與「察」沿譌之始。 |
3 | 及應制科者先後至,每至,必合數十人謁某相,某相詢於眾曰:「『察』聲譌『查』,有始乎?」在坐無對者。徐逡巡曰:「《漢書.貨殖傳》有之。顧『查』為『在』聲之譌,非『察』聲譌也。」某相矍然曰:「何言之?」曰:「古『在』本『察』字。《爾雅》曰:『在,察也。』《堯典》『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』是也。第三聲呼『在』為『查』,以『查』與『槎』同。《漢書.貨殖傳》『山不茬櫱』,即槎櫱也,而字乃從草而諧以『在』聲,故『在』聲為『槎』,『槎』轉為『查』,則是『查』者,『在』聲之轉也。猶『之在』『之叉』轉而為『裁』為『財』也。若曰『察』之轉,則是『叉』也,『差』也,『察』豈能轉『查』乎?」某相遽色變,乃復進曰:「『察』聲不轉『查』,然而『在』即『察』也,改『查』為『察』可乎?」徐曰:「不可。《老子》曰:『其政察察。』亦惟『察』名不可居,故以『在』字隱『察』名而轉聲為『查』,若改『察』,仍『察察』也。」某相曰:「然則『查』可乎?」徐曰:「可。」某相曰:「此則僕之所未聞也。夫字必有義,『查』字無『察』義而有『在』聲,使徒以聲同之故而不顧其義,則『道』可『盜』也。」徐曰:「『道』固不可『盜』,而『在』則可『查』,不觀『在』又為『裁』乎?『在』之為『裁』『察』,義同也,然而『纔』之又為『財』,則無義矣。『財』可『纔』,則『查』可『察』矣。」某相憪然謝而起。其後三相錄試卷糊名,然終不用。馮文毅公溥為薦於廷,聖祖曰:「有著述乎?」曰:「有。」曰:「為何?」曰:「《資治文字》。」曰:「《資治文字》何謂耶?」曰:「字書也。」旁一相曰:「字書,小學耳。」遂罷。既而文毅擬再薦之,不得,曰:「小屯吉,君向不為大而為小,此屯也,然而吉矣,吾幸得歸矣。」 |
1 | 道光時,錢塘有張東甫刺史之杲者,夙承祖訓,與賢士大夫游,遂通許、鄭之學。嘗著《說文集解》百餘卷。以為《說文》自許氏後,若宋張有之《復古編》、元周伯琦之《六書正偽》、明焦竑之《俗書刊誤》,至乾、嘉間段氏、桂氏、王氏、錢氏、鈕氏、席氏輩出,而小學益顯,乃考形聲,辨俗體,通假借,異字同音、同音異字及諸家得失,各有所宗,均箋註於下,名曰《集解》,藉知古人以字解經、以經解字之義。因卷帙繁富,官事羈紲,未卒業。病危時,猶語人曰:「吾死不足惜,獨恨《集解》一書未及告成,不得就正於有道君子耳。」子上龢,字沚蓴,孫爾田,字孟劬,亦以文章政治有聲於時。 |
1 | 康熙壬申,聖祖御乾清門,召大學士、九卿等至御座前,取太極圖及五聲八音八風圖,指示群臣。復推言算法,用方圓諸圖,逐一驗算,無不吻合。至樂律隔八相生,其說不同。是日,召樂人以笛和瑟,次第審音,至第八聲還本音。因言聲音高下,循環相生,復還本音,必須第八,此乃一定之理。又命取測日晷表,以筆畫示曰:「此正午日影所至處。」令置乾清門正中。諸臣候之,至午,日影與御筆書處恰合,不爽銖黍。 |
1 | 康熙壬午,李文貞公光地隨扈南巡,駐蹕德州。有旨,取梅文鼎書。文貞以《天學疑問》上呈。奉旨:「朕留心曆算多年,此事朕能決其是非。」將書留覽。後二日,召見,聖祖云:「昨所呈書,甚細心,且議論亦公平,此人用力深矣。朕帶回宮中細閱。」文貞因求親加御筆,批駁改定,聖祖允之。明年,駕復南巡,於行在發回原書,中間圈點塗抹及籤貼排語,皆御筆也。文貞復請此書疵謬所在。諭曰:「無疵謬,但算法未備。」未幾,西巡,問隱淪之士,文貞以關中李顒、河南張沐及文鼎三人對。上亦素知顒及文鼎。乙酉南巡,文貞以巡撫扈從,上問:「宣城處士梅文鼎今焉在?」文貞以尚在臣署對。上曰:「朕歸時,汝與偕來,朕將面見。」文貞尋與文鼎伏迎河干。越晨,俱召對御舟,從容垂問,凡三日。上謂文貞曰:「天象算法,朕最留心,此學今鮮知者,文鼎實僅見也。其人亦雅士,惜老矣。」賜御書扇幅,頒賚珍饌。臨辭,特賜「績學參微」四大字。 |
1 | 泰州陳諭德厚耀與梅文穆同直內廷,蒙聖祖指授算法。當文穆初入見,上嘗語之曰:「汝知陳厚耀否?他算法近日精進。向曾受教於汝祖,今汝祖若在,尚將就正於彼矣。」厚耀侍從多年,蒙賜書籍、文具、錦綺、瓜果之類,尚為近臣所恆有,其頒賜儀器,疇人家詫為未見。一日,又賜熱河光木,供之几案,光皎如月。諭曰:「以助汝鉤稽布算之勤也。」厚耀有《奉敕賦夜亮木》詩。 |
2 | 當厚耀與文穆同正定算學諸書時,聖祖又嘗召之於便殿,問測景使何法。厚耀不知。上寫西人定位法、開方法、虛擬法示之。又命至御座旁,隨意作兩點,上自用規尺畫圖,即得相去幾何之法。文穆直蒙養齋,上亦授以借根方法,諭之曰:「西洋人名此書為阿爾熱八達,譯言東來法也。」幾餘召對,時有指授。自後二人之學,彌益精邃。文穆由進士官至總憲,厚耀以教授超授編修,官至左諭。 |
1 | 李子金增生之鉉精算數,心有權度,不用丈尺。嘗遊京師,與客聚飲,客指鄰家樓,問以高幾許,四方幾許。李熟視良久曰:「得之矣。」客令人加量,悉如所言。 |
1 | 武進蔣維鍾,字岳莊,維喬之兄也。幼穎悟而嗜讀,以是得咯血症。父少穎命輟讀佐商政,然肆事偶暇,輒手一卷,與其弟竹莊茂才維喬賞奇析疑,自相師友也。光緒癸巳春,偶見疇人書,略一披閱,即朗悟。不數月,盡通其義。甲午,中日失和,我師敗,岳莊以為當尚西法,變新政,雪國恥,一切科學,皆以數學為宗,乃益閉戶潛迹,午夜不輟。丙申,從學於金匱華若溪明經世芳,所學大進,而肺疾亦日劇,遂不起,時己亥正月也。所著有《曲線新說》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