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訓門人五: |
是夜再召淳與李丈入臥內,曰:「公歸期不久,更有何較量?」淳讀與點說。曰:「大概都是,亦有小小一兩處病。」又讀廖倅書所難與點說。先生曰:「有得有失。」又讀淳所回廖倅書。先生曰:「天下萬物當然之則,便是理;所以然底,便是原頭處。今所說,固是如此。但聖人平日也不曾先說箇天理在那裏,方教人做去湊。只是說眼前事,教人平平恁地做工夫去,自然到那有見處。」淳曰:「因做工夫後,見得天理也無妨。只是未做工夫,不要先去討見天理否?」曰:「畢竟先討見天理,立定在那裏,則心意便都在上面行,易得將下面許多工夫放緩了。孔門惟顏子曾子漆雕開曾點見得這箇道理分明。顏子固是天資高,初間『仰之彌高,鑽之彌堅』,亦自討頭不著。從『博文約禮』做來,『欲罷不能,竭吾才』,方見得『如有所立卓爾』,向來髣彿底,到此都合聚了。曾子初亦無討頭處,只管從下面捱來捱去,捱到十分處,方悟得一貫。漆雕開曰:『吾斯之未能信。』斯是何物?便是他見得箇物事。曾點不知是如何,合下便被他綽見得這箇物事。『曾點漆雕開已見大意』,方是程先生恁地說。漆雕開較靜,曾點較明爽,亦未見得他無下學工夫,亦未見得他合殺是如何。只被孟子喚做狂,及觀檀弓所載,則下梢只如此而已。曾子父子之學自相反,一是從下做到,一是從上見得。子貢亦做得七八分工夫,聖人也要喚醒他,喚不上。聖人不是不說這道理,也不是便說這道理,只是說之有時,教人有序。子晦之說無頭。如吾友所說從原頭來,又卻要先見箇天理在前面,方去做,此正是病處。子晦疑得也是,只說不出。吾友合下來說話,便有此病;是先見『有所立卓爾』,然後『博文約禮』也。若把這天理不放下相似,把一箇空底物,放這邊也無頓處,放那邊也無頓處;放這邊也恐鶏破,放那邊也恐鶏破。這天理說得蕩漾,似一塊水銀,滾來滾去,捉那不著。又如水不沿流纽源,合下便要尋其源,鑿來鑿去,終是鑿不得。下學上達,自有次第。於下學中又有次第:致知又有多少次第,力行又有多少次第。」淳曰:「下學中,如致知時,亦有理會那上達底意思否?」曰:「非也。致知,今且就這事上,理會箇合做底是如何?少間,又就這事上思量合做底,因甚是恁地?便見得這事道理合恁地。又思量因甚道理合恁地?便見得這事道理原頭處。逐事都如此理會,便件件知得箇原頭處。」淳曰:「件件都知得箇原頭處,湊合來,便成一箇物事否?」曰:「不怕不成一箇物事。只管逐件恁地去,千件成千箇物事,萬件成萬箇物事,將間自然撞著成一箇物事,方如水到船浮。而今且去放下此心,平平恁地做;把文字來平看,不要得高。第一番,且平看那一重文義是如何?第二番,又揭起第一重,看那第二重是如何?第三番,又揭起第二重,看那第三重是如何?看來看去,二十番三十番,便自見得道理有穩處。不可才看一段,便就這一段上要思量到極,要尋見原頭處。如『天命之謂性』,初且恁地平看過去,便看下面『率性之謂道』;若只反倒這『天命之謂性』一句,便無工夫看『率性之謂道』了。『喜怒哀樂未發之謂中』,亦且平看過去,便看『發而皆中節謂之和』;若只反倒這未發之中,便又無工夫看中節之和了。」又曰:「聖人教人,只是一法,教萬民及公卿大夫士之子皆如此。如『父子有親,君臣有義』,初只是有兩句。後來又就『父子有親』裏面推說許多,『君臣有義』裏面推說許多。而今見得有親有義合恁地,又見得因甚有親,因甚有義,道理所以合恁地。節節推上去,便自見原頭處。只管恁地做工夫去,做得合殺,便有采。」又曰:「聖人教人,只是說下面一截,少間到那田地又挨上些子,不曾直說到上面。『子以四教:文、行、忠、信。』又曰:『博學而篤志,切問而近思,仁在其中矣。』做得許多,仁自在其中。『志於道,據於德,依於仁』,又且『游於藝』,不成只一句便了。若只一句便了,何更用許多說話?如『詩三百,一言以蔽之曰:「思無邪。」』聖人何故不只存這一句,餘都刪了?何故編成三百篇,方說『思無邪』?看三百篇中那箇事不說出來?」又曰:「莊周列禦寇亦似曾點底意思。他也不是專學老子,吾儒書他都看來,不知如何被他綽見這箇物事,便放浪去了。今禪學也是恁地。」又曰:「『二三子以我為隱乎?吾無隱乎爾。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,是丘也。』向見眾人說得玄妙,程先生說得絮。黃作「忉怛」。後來子細看,方見得眾人說,都似禪了,不似程先生說得穩。」 |